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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4章 齟齬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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禦史中丞在桌後坐下, 才結果方拭非手上的東西。

他翻開扉頁, 正要認真查看, 入目卻是扭曲瀟灑的不明線條。

“嗯?”他指著上面的字道, “這是什麽字?”

方拭非立馬掏出另外一本用一沓白紙粗糙縫訂起來的書本,翻到中間一頁, 指著道:“就是這個字。”

禦史中丞默默看了一眼, 將目光上移,落到方拭非的臉上。

方拭非看著他,他也看著方拭非。

二人四目相對,久久無聲。

方拭非舉起了手裏的原版書冊, 無辜問道:“我描得不像嗎?”

禦史中丞:“……”

方拭非嘆道:“反正下官是看不懂這字,也去謙虛下問了,可臺院上下根本就沒人能看得懂。無可奈何呀。您能嗎?”

禦史中丞依舊沈默。

方拭非底下視線嘆了口氣,緊跟著說:“於是下官又去找了當時負責記錄談話的那名官員,想問他這究竟是為何意?為何整理過的記錄,還是這邊潦草。他誠懇且歉意地說自己繁忙,然後便推脫走了。下官更沒有辦法了。”

禦史中丞:“你覺得是為什麽?”

方拭非反省自我,尤為鄭重點頭道:“是下官的錯。肯定是下官的錯。”

禦史中丞看她的眼神已經帶上濃濃的質疑。

“怎會沒人認得呢?可禦史臺從未出過這種差錯, 偏偏到了我手裏,就出了,為什麽呢?”方拭非煞有其事道, “下官痛定思痛,覺得是這樣的。一定是我見識短淺,所以才難以辨認這位同僚的大作。可中丞您德高望重, 見多識廣,肯定是認識的。所以就直接抄了一份先給您過目。恕下官見識短淺,請問這究竟是什麽字?”

禦史中丞忽然深深嘆了口氣,問道:“你今日還有事嗎?”

方拭非遲疑了下,反問道:“這話,不應該是下官問您嗎?”

禦史中丞重重將公文合起,丟到書桌一角,冷淡說道:“你今日沒事了。”

方拭非站直,不見喜怒,淡淡應了一聲:“哦。”

禦史中丞:“你可以回去了。”

方拭非問:“那我可以去大理寺嗎?”

“大理寺?”禦史中丞說,“不可以。大理寺中的囚犯身份尷尬。你去,只會給禦史臺平惹猜疑。”

方拭非點頭說:“好的,我待會兒就小心點去。”

方拭非躬身朝他告退:“下官告辭。”

即便是大理寺中的官員,要提審罪犯,明面上每日也要有規定的時限。不可嚴刑逼供,也不可私刑懲戒。

方拭非即便是禦史臺的人,想見誰也是不容易的,這根本不是打聲招呼能解決的事,這是……要看誰打招呼才能解決的事。

杜修遠如今雖仍舊是關押待審,但滿朝上下皆知,他出來是早晚的事。顧登恒如此興師動眾,甚至不惜責罰顧澤列,來為他查案,態度已然明確。這說明他姓杜,還是受寵的。

他出來,還是在裏面,不過是剩個過場。

大理寺卿連同一眾能說得上話的官員,都來交代過獄卒不要苛責得罪,甚至隔三差五,還會借著職務之便過來看看,給他帶些需要的東西。

獄丞自知身份,自然睜只眼閉只眼。顧琰帶著人過來法發過話之後,連方拭非也成功跳到了閉著的那只眼睛裏。

方拭非來過幾次,確定大理寺的獄卒,都是和善的好獄卒,總是滿意地同他們聊天。

要說杜修遠現在吃喝不愁,真沒再受到什麽委屈。大理寺中的監獄同刑部不同,本來就相對幹凈規整,獄丞也是特意選了個間僻靜的屋子,打掃過後給他搬過去的,那地方保證白天能有太陽曬著,晚上也不至於太過陰寒。

只是杜修遠自己有心結,始終不大說話,總是悶悶躺在床上,一動不動,令人看著擔心。幸運的是他身體一向很好,在這地牢裏住了這麽長時間,也沒生病受寒。

方拭非每次來,倒不指著杜修遠能給她什麽回應,起初發現說不通之後,就拍拍屁股,在他牢門前坐下,手裏舉著一盞燈,該幹嘛幹嘛。

杜修遠也全當她不存在。

可自從前段時間受到什麽刺激以後,方拭非再也不是那個溫柔體貼可人的方拭非了,她極其喪心病狂地在杜修遠面前背書。一篇接著一片,熱情高昂,喉嚨沙啞。看完一本書,就起身出去。

杜修遠積攢起來的那一點憂郁情緒啊,可憐兮兮的,最後全在方拭非唾罵驚呼的“怪哉呼!”“噫籲戲!”“去特娘的!”的中消失湮滅。

還好,還好沈默從來不會拋棄他。

如此幾天後,或許是方拭非的聲音太有感染力,情感過於充沛,快要翻完手上書本的時候,杜修遠忽然打破自己的沈默,說道:“你為什麽非要在我這裏背書?”

他要阻止她,不然她會一直、一直、一直!來的!

方拭非長嘆一口氣。卷起手裏的冊子,感慨說道:“沒辦法。我既身為禦史臺的一員,自然應該明白大秦各則律令。這是我必須經受的。”

杜修遠額頭青筋一跳,說道:“……你可以獨自經受。”

“我是在獨自經受!”方拭非說,“你不知道我在禦史臺經受過什麽。不過無礙,我方拭非豈能被輕易打倒?”

她整個語氣裏都充滿著誘惑的意味——你問我,我一定回答。

杜修遠快瘋了。

為了逼她走,也為了不讓自己耳朵再次遭受她的荼毒,違心地多問了一句:“所指何事?”

方拭非轉過側臉,欣慰笑道:“我就知道你關心我,大哥。”

杜修遠依舊側躺著臥在木床上,臉的一面對著墻壁,看似並未將她放在心裏。

方拭非沈吟片刻,說道:“其實要說大事嘛,實在不算。不過是些官員間的齟齬而已。我輩分確實偏小,不好自持身份以下犯上。加上又是初來乍到,於臺中事務實在生疏,不能統籌各處。如此一來,我不能服眾,又無人幫協,自然遭人恥笑。然而此景絕不可長久,否則我往後仕途,都要叫他們給拖累了。”

方拭非將她在禦史臺中的遭遇說了一遍。皆是些雞毛蒜皮,又讓人頗為無語的事。

“可我有什麽辦法?我,方拭非,認了二十幾年的字,也算是見多識廣,還沒見過字寫得這麽醜、還敢拿此冒犯上官的人。太囂張了些吧。”方拭非說,“你說是他們的確故意,還是我多心了?”

杜修遠說:“既是自己無能,便無由怪他人冷漠。”

“這你就錯了,”方拭非正色道,“若是今日,我已在禦史臺站穩腳跟,有新任又不熟悉的官員轉入臺院,他惶恐無措之際,我身為臺中禦史,自然要幫協於他,帶他熟悉臺中事務,也好將來能替我分擔。戶部初初也對我有些排擠,可那都是下官,他們目光短淺,所以品級低下,我姑且原諒他們!但如葉郎中、員外郎等人,那都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,還會更多提點。你說朝廷各部,哪裏不是案牘勞形,焦頭爛額的,我身為臺院侍禦史,手下掌管多少官員?看我倒黴能叫他們高興嗎?簡直是蠢。”

杜修遠翻了下身,微微擡頭瞥她。

“世態炎涼,你可說是人之常情,但這人之常情就是對的了嗎?好吃懶做也是人之常情呀,我若是遵從這條人之常情,那現在簡直是求之不得。可他們非要打擊我這樣一個有拳拳之心的重臣,呵……”方拭非說,“既然身為朝中官員,提點協助豈非也是職責之一?”

杜修遠憋了許久,還是沒能熬過方拭非,莫名其妙就被她帶著聊起天來。

“不然你是想怎樣?”

方拭非:“我現在不想怎樣,我現在就想說說!要不是禦史臺不許我放肆,我肯定整天在他們面前叨叨!”

杜修遠生無可戀,轉過身躺回床上,不想說話。

方拭非拿起旁邊一根樹枝透過牢門小心戳他:“大哥。餵,大哥?”

杜修遠惱怒喝道:“住嘴!”

“大哥!”方拭非叫了聲,諂媚問道:“你以前學的是什麽呀?你跟著杜長史,學過秦律嗎?你跟過縣官斷案嗎?”

杜修遠深深吐出一口氣,然後坐了起來。

方拭非:“哦,說到杜長史我就想起來了,我告訴過你沒有?我幫長史的後事重新收拾了一遍。可雖然整理過,還是有些蕭條,你若是需要要將他的墳墓遷到京城來,我也可以幫你安排。”

杜修遠:“為何要遷入京城?”

“因為……”方拭非放低了聲音道,“因為杜太傅的屍骨在京城?你們杜氏祖墳不就在京城嗎?團聚一下也是好吧?莫非今後要分割兩地?”

“他回京城了嗎?”杜修遠似驚訝又似淡然,說道:“原來他是在京城去世的嗎?”

方拭非:“那倒不是,他是在南方死的。”

“你替他扶柩歸葬?”杜修遠驚問,“葬在何處?我不曾聽聞他有回京。甚至他們都不知道太傅已死。”

方拭非:“我南方人!那扶到京城不都臭了?我是將他火化,然後將骨灰帶到的京城。在城外選了個風水尚好的地方直接葬了。”

“……”杜修遠,“……”

杜修遠久久沈默,難以出聲。

方拭非頓時戒備起來。她覺得對方第一個動作可能就是跳出來打人。

方拭非覺得有必要解釋:“那是他臨終所願,我本意可不是冒犯!”

杜修遠擡起頭,那淩厲的目光透過木欄刺向了她。

“你過來。”

方拭非舉起手中書冊:“行刑!重其輕者,輕者不生,則重者無從至矣,此謂治之於其治者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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